霁红

【荣霖】春色如许 42


    斋庄中正。

    荣石在两个小厮的带领下,一路走到了正厅,一抬头便瞧见了悬于梁上用隶书肃写的四个大字。古板里透着传统的风韵和气派,原来这里就是许一霖从小生活的地方。他敛了敛衣襟,抬脚迈过门槛。

    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着的那人便是许贺山了,他发须中已夹杂着些许银丝,但仍是精神饱满,双目炯炯有神,若是细瞧便能发现他与许一霖眉眼之间十分相似。他见荣石进了屋,于是也站起身来。

    荣石步伐稳健地走到许老爷身前,行了个礼,朗笑道:“晚辈荣石,见过许老先生。”

    许老爷和蔼地点点头,也还了个礼。

    “这次来的匆忙没带什么贵重的礼物,这里一点小心意还请您收下,望您别见笑。”说着,他将手中拎着的锦盒递到许老爷面前。二人推拒了一番后,许贺山终是接过了那锦盒。荣石生得俊朗精神,说话又谦虚有礼以晚辈自居,许贺山对他的印象十分不错。

    他拉着荣石落座后,将一盏茶推至荣石面前,礼貌道:“荣先生喝茶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荣石接过那茶杯,抿了一口,点头微笑道:“玉髓晨烹谷雨前,春茶此品最新鲜。许老先生这一盏雨前龙井真是费心了。”荣石本对茶道无甚了解,但与许一霖这么一个爱茶之人生活了那么久,耳濡目染之间也了解了不少茶叶的知识,没想到此时倒能装个内行。

    许贺山听了这话先是稍有些惊讶,随即眼中又露出了赞许的神情,道:“什么费不费心的,荣先生太客气了。不过你说的很对,谷雨后茶叶比较松散,茶色也没那么绿,口味也比较重,所以现在这个时节饮龙井是正好的。”

    荣石装模做样地点了点头,表示赞同,心想,怪不得许一霖对茶叶那么有研究,原来是一脉相承。

    二人喝完茶,寒暄够了,接下来便该聊正事了。此行除了寻找许一霖,发展副业也算是荣石此行的另一目的,他想,如果幸运的话,这次南下不但能抱得美人归,说不定还能和许家合作,在承德发展胭脂水粉此类业务,在华北地区建造一条新的产业链。

    他跟随许贺山到了专门会客用的饭厅,刚进门便看见满桌的丰盛佳肴,除了浙菜和苏菜,许老爷还特地叫人准备了好几道鲁菜,显然是照顾他这个北方人的口味,考虑得十分周详。

    落座后,荣石先站起身给自己和许老爷到了两杯杏花村的汾酒。

    他举起酒杯,清了清嗓子,刚待致敬酒词,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,俯身在许老爷耳边不知说了什么。许贺山听了他的话,皱了皱眉头,眼里闪过一丝担忧,但他看了荣石一眼,终究是什么都没说,摆摆手将那小厮挥退了。

    “下人不懂规矩,荣先生见笑了。”许贺山朝荣石笑道。

    “不打紧的。”

    荣石重新拿起了酒杯,举至胸前,道:“您是长辈,这第一杯酒理当晚辈先敬您!”说罢,他便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“此次拜访,也没提前打声招呼,想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,我再自罚一杯!”

    荣石接着又去拿了酒壶,边给自己续第三杯酒便说:“您许家胭脂行在这一带源远流长,乃同业中之模范,令我好生敬佩,我再敬您一杯!”

    二人还未动筷,荣石已是接连三杯白酒下肚,此举给足了许贺山面子,也开门见山地表明了合作的诚意。许贺山虽不知荣石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突然对自己生了合作之意,但见他如此豪爽赤诚,心下颇动,便也站起身,诚恳道:“荣先生不必客气,你我之前虽从未见过面,但今日初见,我便觉得先生气度非凡,定非俗辈,能得先生青睐,我也倍感荣幸!”说罢,他也一仰头,将杯中的酒饮净了。许贺山放下酒杯,又拉着荣石重新落座。

    荣石开始发挥出了商人于酒桌上谈生意的本色:“我是打承德来的,不瞒您说吧,我们那块儿的胭脂水粉做得不算太好,平常人家凑合着使使也就罢了,可大户人家的小姐全都是用的洋货。我打那时候便想,若是从外地引进一批质地好、味道佳的货进入华北市场,那在承德定会极受欢迎。”

    许贺山认真地听着,时不时地点头,对荣石的话表示认同。

    二人你一言我一语,渐入佳境。

    可惜没过多久,一个丫鬟就匆匆忙忙地闯进了房间,一脸惶恐地凑到许贺山耳边,说了几句话,后者的脸色登时就变了。他眼神焦急地看向餐厅门口的方向,屁股仿佛下一秒钟就要离开凳子,却又想到旁边还坐着个荣石,随即面露难色。

    荣石关心道:“出什么事了吗?”

    许贺山就等荣石这句话了。他站了起来,朝荣石一拱手,愧疚道:“荣先生恕罪,我可能要先离开一会儿。夫人刚刚已是第二次派人来说,犬子高烧不退,非得我亲自去看看才好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!”

    荣石听了这话又惊又急,抓了许老爷的手问道:“他现在怎么样了?”他关心则乱,忘了许一霖并不在家这茬儿。

    许老爷见荣石如此焦急,还道他天生心善见不得小孩子受苦,感激道:“多谢关心,其实比之昨晚已好了许多,他母亲陪了他一宿,现下睡醒了便大哭不止,非叫我也亲自过去陪他。唉,如此娇气,都是让我惯坏了!”

    荣石僵硬地松开了手。原来那人不是许一霖。

    不是也好,不是也好......

    他看着许老爷匆忙离去的背影,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,拿起筷子,夹了个水晶虾仁,放入口中却味如嚼蜡。荣石吃了两口觉得索然无味便又放下了筷子,径自走到窗边,他推开窗子,让暮冬并不凛冽的寒风扑在脸上。

    荣石记得许一霖有次和他提过,说他刚离开家的时候,家里有个姨娘便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了,大概这哭闹的小孩就是当时许一霖还未出世的弟弟吧。许贺山口口声声说孩子娇气,惯坏了,可一听到小儿子在病中可怜巴巴地呼唤自己,便立时软了心肠,连这么大的一桩生意也顾不上谈了,直接离席去伺候儿子。

    荣石想到许一霖提到父亲时的愧疚自伤,忽为他感到十分不值。


    大概许老爷心中还有些做生意人的基本利益观念,只让荣石等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,便从姨太太与小公子处脱身回来了。他脸上堆着歉然的笑,打着哈哈喝酒赔罪。

    荣石好奇地问:“许老先生膝下只有这么一位公子吗?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”许贺山答道,“这个是弟弟,还有个不成器的哥哥,现在不在家里。”

    “您可知贵公子何时回来,我倒有兴趣与他结交一番。”

    许老爷面上露出一丝尴尬:“那孩子现在正在外面呢,可能你这几天是见不上了。”

    他见荣石依然用探索的目光看着自己,便又硬着头皮继续说,“我前段日子给他去了封信,跟他说让他收收心,尽早回家,家里刚过门的新娘子还等着他,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也需要自家人帮衬,他虽不成器,但还挺孝顺,想来马上就能回家了。”他特意将句子里的重音落在了“马上”二字上。传统的大户人家最是在意门面,是绝不肯在人前示弱的。

    许贺山的话和他之前在那封家书里读到的内容大同小异,可此刻亲耳听到,荣石仍感到心口涌上一阵酸苦。

    他强做镇定地笑了笑,继续套话:“不知大公子今天贵庚了,我见您精神饱满,容光焕发,实在看不出贵公子竟到了娶妻的年纪?”

    刚刚荣石听说儿子生病后表现焦急,本就让许贺山对他好感大增,此时听了他的奉承,更是对他懈了一层防备。他恨铁不成钢地说:“他今年虚岁都二十五了,成亲也一年多了,可你别看他这么大,其实心里还不成熟的很,刚成亲没多久就非吵着去外地上学,一走就是一年,我跟你说你不知道,我那儿媳好生爱重他,这段日子都是以泪洗面地盼他回来!这孩子忒不知好歹!”人通常情况下,缺少什么便会强调什么,许老爷熟练地搬出了许一霖走后他用来应付氏族里亲戚的那套说辞。

    其实若论虚岁,许一霖也不足二十五,可见许贺山平日里并未真正关心过这个“不成器”的儿子,可此时荣石也无暇去顾及这些细节了。

    许贺山的话如刀子,捅进荣石的心口用力翻绞他的血肉,让他最后一点侥幸的希望也被粉碎得一点不剩。    

    荣石声音颤抖:“原来贵公子夫妇感情这么深厚,好生...令人羡慕......”

    “那是,”许贺山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,道:“他俩毕竟青梅竹马,小时候互相爱慕,这后来才结婚的。”

    “对了,荣先生,之前咱们说到哪儿了?哦,想起来了,配方保密条约是吧……荣先生?”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“一霖哥,快来帮我!”身着浅杏黄色对襟小袄的少女踩着梯子,扭过头朝那个着灰色长衫的背影喊,她眼睛笑起来时如弯弯的月牙。

    “来了。”许一霖放下手中的明矾和蜀葵花瓣,边在围裙上蹭手边小跑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帮我扶好梯子,一霖哥,我要下来啦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许一霖认真地扶住梯子,那少女踩了两截,然后一下子就跳下去了。

    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,撅着嘴嗔怪道:“爹真讨厌,铺子里那么多师哥不叫,非叫我来取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脏死了。”

    许一霖绞了条湿帕子,递到那少女手边,宽慰她道:“你想,这屋子里的东西多重要啊,尤其是你现在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胭脂方子,都是不外传的,怎么好给学徒看。你爹年纪大了,总不能让他踩着梯子亲自来取吧。”

    那少女想了想,似是被许一霖说服了,于是没再做声。她放下毛巾,将几本方子往怀里一踹,拉了许一霖的手道:“一霖哥,别鼓捣那些东西了,陪我去把方子送到我爹那儿吧,我一个人去太无趣了。”

    许一霖有些犹豫。

    “走嘛!”那少女躲在他背后,手顶在他腰上轻搡着他向前迈步。

    屋内芬芳馥郁,溢着清甜,一对年轻男女在拥挤的操作间里欢快地笑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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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哈哈,脑补了一个妇女之友的许一霖的形象。

想象在化妆品店里,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帅哥面带微笑地过来,十分耐心的帮你推销产品,试产品,还特懂行,问什么什么知道...... 下章的许一霖应该就是这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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